【對生命的態度】

        我的鄰居當中，有個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，因為他也喜歡水族、寵物、釣魚，所以遇到時總有話題可以聊一下。不過漸漸我發現，我們的觀念相差太多了，所以原本那種『同好之間一見如故』的感覺，就變成一般鄰居的點頭之交。

        顧及到當事人隱私，我們給他個化名叫小明好了。小明住在我家旁邊等待都更的平房，他的父母我都認識，也知道他們經濟情況不太好，儘管如此，小明仍養了一堆寵物。我看過的有魚、蝦、龜、蛇、蜥、鳥、鼠、兔、貓、狗，或許還有其他我沒看過的。

        他家裡很小，雜物很多，連走路都有困難，根本沒地方飼養這些寵物。因此他所有的寵物都養在室外，堆放在家門口的一小塊畸零地，毫無遮蔽，承受著寒風、烈日及雨淋。而且都是用很小的塑膠箱或保麗龍箱裝著，別說活動空間，有些已經連轉身都沒辦法。與其說那是飼養箱，倒不如說是棺材。

過年前小明搞來了一隻鱷龜，體型相當大。別懷疑，這不是般運用的箱子，這就是他的飼養箱。
過完年，我在寫這篇文章時，這隻大鱷龜已經不見蹤影。

        基本環境已經是如此惡劣，更談不上什麼照顧了，雖然我也不相信他有好好照顧。小明的每種寵物都是處於一直替換的狀態，一隻換過一隻，而且速度奇快。他老愛炫耀新寵物，我也懶得問他舊的去哪了。他取得的來源以不花錢為主，撿拾、野採、或接收別人不養的。

        我很早就發現，他只是熱衷於『搜集』寵物；對於飼養和照顧，從來沒有用心過。不論是基本常識或飼養設備，軟硬體都不及格。一開始我還會勸他轉手給別人，我不好意思明說他根本不具備養寵物的條件，又是暗示又是哄騙的，都無法使他減少寵物的數量，反而是他還認為我眼紅忌妒，所以講幾次我也放棄了。

         他們家養過好幾隻狗，但每一隻時間都不長。從他老爸對待狗的態度，多少可以理解為什麼小明如此不把生命當一回事。他老爸經常自誇很會訓練狗，不過在我看來，他的狗只是怕挨打，屈服於他的淫威。而他所謂的『訓練』，是不斷激發狗的獸性，指使牠去攻擊流浪貓狗、公園的松鼠、野鳥等等，把無辜的小動物當作他『訓練』的道具。他們養的狗當然也沒有被善待，無論什麼天氣都被鍊在門口，而且越養越瘦，皮膚病、跛腳等等狀況都有，後期都慘不忍睹。我們家的狗Jimmy今年15歲了，仍然健康愛玩，每天要出門溜好幾小時，偶爾也會跟他們家的狗一起玩，前前後後已經跟第五隻不同的狗玩過了。

        就連貓狗這類高度互動、容易產生感情的動物，他們都可以如此對待，更何況是那些『觀賞大於互動』的魚蝦爬蟲？小明本身肯定不承認，但看在我眼裡，那些動物不過是他的玩具，他不但物化生命，也沒有善待牠們。具有一般正常價值觀的人，應該都會否定他的行為。雖然我很同情被他養到的動物，但也無能為力。

         我跟小明去釣過一次魚，他的行為果然在預料之中；如同我經常看到的一些釣客，他們會把釣起來的魚擱在岸上等死，當做垃圾般，並不帶回家吃或是養。海釣的人應該都知道『刺規』這種愛盜餌的魚，因為牠們長得醜不能當觀賞魚， 料理又很困難 (屬於一般說的河豚類)，而且牠的名字還被人穿鑿附會說是『槓龜』，所以根本沒有人想要釣到刺規。

        通常釣到『刺規』的釣客都會頗為不爽，因為牠沒有拉力、浪費餌料、浪費鉤子，被人看到還有點沒面子。會把牠放回海裡的釣客極少，大部分就放在地上讓牠自然死亡。也不時會看到殘忍虐殺的情況，我看過用香煙燒、石頭鎚、打火機燒、用力摔、竹筷插入嘴、灌入滾燙沸水等等。

        你可能想說不過是條魚，『弄』一下就死了也不會痛苦太久；可惜並非如此，『刺規』一釣上來就膨脹得跟刺蝟一樣，把身體保護得非常好，能承受相當大的外力，生命力和耐力都非常強，『弄』個十幾二十分鐘還死不了，剛好可以洩憤、打發時間.......他們在做這種事的時候可都是都笑得合不攏嘴呢！

釣起來就膨脹的刺規，能承受極大的外力，一個成人踩上去也沒問題

        小明釣到刺規時也是放著讓牠等死，但我把牠放回海裡了。包含這個動作在內，從我的言行和平時相處，小明應該已經很清楚我跟他不是同一掛的，不是他那些臭味相投的損友。雖然我的確有點刻意疏遠他，但他對我漸漸也不再那麼熱忱了。

        那天我釣了兩隻黑鯛，都放生了。小明除了刺規以外只釣到一隻花身雞魚，並且堅持要帶回家養。當然，他沒有養魚常識、沒有任何設備，與其說是養不如說是等死。海產店門口的魚大概都可以活得比牠久。

        以前我還在養海水魚的時候，曾經跟一個水族館老闆聊天；他說有個客人經常來買魚，而且只買便宜的魚。老闆問他：你到底養了幾缸啊？怎麼一直在買魚？該客人竟然回答 : 他計算過，安裝加溫器、冷卻機再加上電費，會比他買魚花的錢還要多。因此他就把養魚當成是插花，買了就死、死了再買。而市售的海水魚、軟體動物等，絕大多數都是野外捕獲，這是我後來不再養海水缸的原因之一，我不喜歡成為破壞生態的幫兇。後來改養淡水魚，也從不買那些標榜野生的個體。

     老闆跟我說，美國的水族公會不像台灣形同虛設，在美國開水族館必須經過嚴格的審核，不是隨便就能開的，還規定某一個範圍內不能有兩家以上。他們的水族館並非只負責賣魚，甚至具有篩選、教育的功能；在美國買魚時，如果不是熟客，水族館老闆通常會主動找你談話，目的是要確認你具備養魚的常識，誇張一點的甚至會到你家看有沒有足夠的設備。如果老闆覺得你沒辦法把魚養活，是不會賣你魚的。你必須跟他學習，過程中還得付『談話費』，直到有足夠的常識養魚，他才會賣魚給你。

        不管這是否屬實，美國人對待動物的態度的確比我們高明得多。他們比較人道、仁慈，而且不是宗教放生那種『愚蠢鄉愿的仁慈』。或許跟環境也有關係，他們比較容易接觸自然，所以觀念也正確的多。他們多半都具有一定程度的觀念與知識，可以更正確的對待自然環境；他們也更懂得尊重生命、欣賞不同生物之美，而不像多數亞洲國家只會思考能不能吃？要怎麼吃？。

        釣魚的人大概都知道，在美國或澳洲釣魚，只有達到標準體長的魚才可以帶走，其他的都要放依規定放生。不管有沒有確實執法，但至少規定是存在，而且他們多數人也都能自發、自願的放生。台灣的情況實在差很多，我看過許多人把釣上來的魚全部放在地上等死，不放生、也不帶回家養或吃，堆屍體的行為似乎只是要展示他釣了多少。

        除了偶爾會帶回家養，我一向都是把釣到的魚放生，不管大小、種類。放生並不會讓我覺得一無所獲，搏魚本身的快感、破紀錄的興奮、紀念照等等，就是我的收穫。就連等待中那種『一竿在手希望無窮』的感覺，都是一種愉快、享受的時光。
　
        如同小明，我也愛養寵物。不過差別是我有學習到尊重生命、珍惜自然。我知道海水魚多數都是野外捕獲，每次養死再買都有罪惡感，後來就不養海水缸了。我知道很多魚是外來種或是基改，根本不能亂放生。我知道動物有牠的天性，不能把『訓練』無限上綱到違反他的天性。我知道野外的寄居蟹都找不到殼，所以去海邊我不會亂撿貝殼。雖然我養蛇，雖然有些人養蛇是為了看牠殺老鼠，但我只是單純欣賞牠的美，所以一向餵食冷凍鼠。我與愛犬Jimmy的感情更是超乎一般人想像，女友甚至經常吃味。

        小明肯定沒有從養寵物中學習到什麼，他對生命的態度如同幼兒。但是，如果不是他異於常人的蒐集癖，很多人並沒有比他好多少。我是指許多人都缺乏正確認知、又容易物化生命。你只要轉一下電視就可以發現，『有出現動物的節目』，外國節目經常是探索頻道、國家地理等等，可以長知識的科普節目；而我們除了美食節目談論如何料理，或是綜藝節目對動物的戲謔，再不然就是新聞X捲風那種以獵奇角度、極盡誇飾、加油添醋的誤導大眾。

        甚至嚴苛一點，就算你愛你的寵物，也未必代表沒有物化牠。把貓狗修剪得怪異、染色、多餘的衣服和美容等等，某種程度不也是物化嗎？你只是把牠打扮成你愛的樣子，但是牠本身可不一定喜歡。

        雖然我養什麼寵物都算不上高手，但最少我都問心無愧。我養任何寵物，都會盡量順應牠們的天性。愛躲藏，就給牠洞穴；怕人打擾，就不把玩牠；喜歡獨行，就不混養...等等，飼養環境也會盡量貼近牠們的自然棲地。我很討厭那種把『習慣就好』、『可以訓練』上綱到不合理程度的飼主，他們經常分不清楚『適應』和『演化』的差異，以為幾十、幾百萬年的演化結果可以透過訓練改變，非常可笑。

        網路、運輸都很發達的今天，只要有錢幾乎可以買到任何寵物，很多物種都因為被寵物畫、商品化，造成數量急遽下降。我從不關心野生的是不是比人工的漂亮，就算有，我也不感興趣；甚至有些執著於野生的人也分不清楚，反正賣家說是野生的心裡就爽。總之，不管站在人道或是保育的立場，思考一下你到底是因『擁有牠』而快樂，還是因『養好牠』而快樂？